死季

我已有近四年没有见过新疆的春天了。

然而我这次滞留在了春色中。隔着窗子望向外面，我发现雪开始融化，黑硬的土地冒了出来，枝头有迟钝的鸟叫声。我由此明白春天来了。

可新疆的春天是一种使人无奈的日子，不值得喜悦。“春天，天山的雪水融化，成为主要的水源…”高中地理书上总是会这么写。新疆春天的主要任务也确实是融雪，那些厚重的白袄在最冷的时候像铠甲一般让人深感无情，连陷下去的脚印边缘都锋利无比。而今却会不可思议地消失，穿过土壤的缝隙汇入地下河。这就是新疆春天的全部了。追寻着冬天的痕迹，空气仍然冰冷干燥，鞋子衣服上恼人的硬泥点是雪花向下旅行时留下的礼物…残忍的是，那些在别地象征春日的植物比这些醒来得都晚。你不得不忍受在它们抽枝之前的这些似乎不足以称之为春天的时光，趟过那些泥泞的洼坑。

雪还没化完时还有些意思，化完了可就只剩下灰色和黑色了。树枝还是灰色，土地还是黑色，草是灰黄的，没一点新奇，实在无聊。还不如冬天呢，冬天里的雪地上时常会有兔子的脚印，偶尔有狗，还有狐狸。而这不像样的春天一塌糊涂，它让动物们陷入干枯的爱情，让人陷入半吊子的烦躁，甚至怀念起严酷的冬天。

然后终于，某一天那些植物就醒了，可能是四月底，可能是五月初，地面被植物全面占领，灰色一夜之间宣告了自己的失败退出战局。这几天是好日子，对冬天的亲切念头被人们无情无义地扔到脑后，大好的春光！这时连人们太阳底下的影子都轻快得很，影子这东西，冬天太薄，夏天太实，秋天太暗。只有这时候的影子颇像丝绸，通透轻巧，色泽清淡。往地上看时，就发现人人都带着这么一条华贵的裙子快活地到处跑。若它真是一汪澄澈的水泊，大概所有人都有扎进去的愿望。

可是，到底又是怎么了呢？又是某一天，丁香花的香气突然变得臭腻，草的气味也腥起来，空气的质地好像改换成了一副更紧密、黏人的血腥面貌。长袖下有了汗珠不能再穿，谁也不愿意走在太阳下…疑惑地向下看时，就发现影子已经变实了。探手去摸，地面发烫，有尘土的干涩味道。在人们恍然不觉的时候，夏天已经来了。而毫不热烈的春天就这样模糊地无疾而终。

人们就这么赶着其他季节的脚步走了，走得很快。没人敢留在在春日里四处张望，按照节气，他们要匆匆过完这一年，去下一年。年复一年，周而复始。而里面总是没有春天。

说实在，我已经有四年或者更多年没有见过春天了，而我总是想，那曾离开的可是一个无疾而终的春天啊。它会不会再来？我的影子始终沉重而实在，这是多么可怜啊。